绒纸

开心的时候就写一些开心的文。

【虹蓝】相思

门被人猛地推开的时候,杜辞玥正趴在柜台上发呆。她梳着懒散的髻,乌黑的头发有一绺儿散在腮边,末尾卷起个小小的勾儿,分外撩人。
这还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近了清明,人们的神色都戚然了不少,光顾她脂粉店的人也比往常少了许多。杜辞玥没想到这样的天气也会有人光顾,却还是不甚在意地把心头的讶然按了下去,慵懒地抬眸望向门边。
进来的人着实让她眼前一亮。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是个少年,一身雪白衣衫因淋雨而湿了些许,却还是无损他的模样气度。只是那英气的眉眼因疲惫或是别的什么染上了一层倦意,声音也是恹恹的轻:“我买胭脂。”
“小公子要哪种胭脂?”杜辞玥笑盈盈道,一手拄着下巴,一手从柜台里拿出几种颜色的胭脂。
白衣少年走到柜台边粗粗扫了一眼,便摇头道:“我要更红艳一些的。”
“哎呀,只有这些浅色的了。”杜辞玥佯作为难,忽又笑道:“不若小女子为公子重调一种胭脂,保准红艳好看。只是恐怕要麻烦公子明天再来了。”
“好。”少年默了默,开口道。半晌,又补充了一句:“像红豆的颜色,最好。”
杜辞玥微笑颔首。

少年出门的时候杜辞玥挑起水眸朝门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抹褴褛的衣角。她正打算收回眼去,却见少年匆匆地朝对面伞铺走去,不就又匆匆地来,买了一把油纸伞,撑开,小心翼翼放在门外,恰到好处遮住那一抹褴褛的衣衫。
杜辞玥撇撇嘴巴,心道门外那老太婆还真好运,卖个红豆都有人给她撑伞。
待少年走后,她便闲闲地撑起自己那把伞,踱出门去,凝目看了一会儿路人的行色匆匆,才又转了头低头看地上坐着的那个褴褛衣衫的老太婆。
“刚刚有人给你买了一把伞,你知道吧?”杜辞玥的语气半点也算不上客气,“你看你,本来就占地方,现在多了一把伞,更占地方了。”
老太婆没反应,半天才抬起脸来。她的眼睛是瞎的,蒙着一层脏兮兮的白翳。杜辞玥被那双眼睛盯得一怵,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待到老太婆的脑袋茫然地偏转了两下,她才记起老太婆是看不见的,不由暗骂自己的一惊一乍。
这时却见老太婆从她摆了好几天的蓝布摊上的那堆红豆里,缓缓挑出一颗来。真是奇怪,分明是个鸡皮鹤发,已近灯枯的人,那指间捻起一颗红豆的动作却带着一股美意。四周一刹间仿佛万籁俱寂,杜辞玥看着老太婆两根枯瘦手指间的红豆,一时发了怔。
直到老太婆扬了手,摸摸索索地把红豆递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仍是愣愣的:“……你送我?”
老太婆却不答,口里呢呢喃喃地念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几句,毫无起伏的腔调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的枯燥无味。
杜辞玥听得无趣,捏着那颗豆子要往店中走,却听那老太婆停了念声,转而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啊……”
是所有老人都爱用的开场白。
但杜辞玥鬼使神差地停了步。她想起老太婆刚刚拿起红豆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人的过去,也许是有所不同的。
老太婆便开说了。

她曾经的时候,眼睛还是好的。那时的她是个剑客,少年意气,笑谈风云,巾帼不让须眉。她有可以出生入死的朋友,也有可以交托性命的恋人。
那时她十六岁。正是魔教刚灭,武林回复平和的时候。她与朋友一一作别,准备回到故居。最后身边只余一少年,倚着翠色欲滴的竹子,一身干净的白衫,抱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她板起脸,转身要走。身边的少年一下急了,终于忍不住噗嗤地笑出来,上前一步捏住她的腕,同时另一只手极为迅速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她疑惑看去,手心里是一颗小小的红豆,尚带着少年手掌的温度。她两腮微红,悄悄转眸向少年看去,却见后者亦然露出微赧模样,颊上难得攀上一丝红晕。
“这是相思豆。”少年说,眼眸亮的惊人,“蓝儿,你陪我到各处走一走,好吗?”
也不知怎么的便答应了。少年欣喜地笑,扬言要把好玩的地方都玩遍。于是那不理世事的一年,他们相伴去了洛阳,大理,扬州……看着烟花在夜幕里绚烂开放,亲手把写了对方名字的花灯放进河水里,然后相视一笑,不同的眸子里盛的是相同的情绪。
她手里的相思豆逐渐有了一小袋。少年总爱送她红豆,或在携手行走时悄悄塞进她的掌心,或在从身后环住她腰身时轻轻递到她的面前。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少年在她耳边轻笑着念,呼出的热气缠绕着她的鬓发耳廓,又使她红了脸。
无论时间流过了多久,她每忆起过去,也觉得不会有任何一段时光比那段更美好。
然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只是她没有想到,噩梦来的如此之快。
那时正游西湖,断桥之上,她凝着不远处的一烟柳,想着过去种种,笑意便在不经意间攀上眼角眉梢。少年轻轻伸手过去,,用修长的手指将她一绺头发捋到耳后,一颗红色的相思豆便又不期而至,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擦过她的鼻尖。她羞恼的抢过,瞪了少年一眼又转回过头去,却在翠色的烟柳当中瞥见了一抹火红。
她皱起眉,心里下意识觉得不安。
那抹火红逐渐近了。原来是少年的信鸽,咕咕叫着向两人飞来。少年抬手让信鸽落在自己掌上,拿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筒,将其中的纸信倒了出来,展开后目光一扫,眉毛便深深皱起来。
“出事了。”他说。


“行了行了,”杜辞玥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对江湖上的事儿没兴趣,就知道茶馆说书的经常念叨的七侠什么的……”她停了停,上上下下打量了老太婆好几遍,“不过倒真看不出来,你以前居然是个江湖人。”
老太婆没有半分表情。
杜辞玥打了个哈欠,倚着门框懒懒瞥了店里一眼,说:“你要是嫌冷,也可以进到店里来。到底要比外面暖和上一两分。”
等了半天,那老太婆却不理她的话。杜辞玥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又回身走到店里面。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拿了锁出门把店门锁上,撑着伞往茶馆走去。反正今日里也没有什么客人,还不如去茶馆听听街坊邻里的闲话,消遣消遣。
雨打在油纸伞上,轻微的啪啪声将她细密地包裹。
杜辞玥不由又想起了她的店门口那个奇怪的老太婆。
老太婆出现得极为突兀。三天前的早晨她打着哈欠把门往外一推,边看见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坐在门边,面前一块蓝布,蓝布上置着数十颗红豆,口里轻声地念着:“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杜辞玥嫌她在门前作者影响自己生意,几次三番地赶她。然而老太婆不走,只是叹:“等这些红豆都送了人,我就走……”
过路的人那么多,红豆应该会很快送完。杜辞玥满意了。然而等了一天,老太婆蓝布摊上的红豆却只送出了一两颗。
杜辞玥搞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气的直骂。老太婆认认真真说:“这红豆,我只送给有缘人。”
所以今日老太婆送她红豆时,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原来自己也算是个有缘人吗?
杜辞玥撇嘴笑笑,抬眼一看,已经到了茶馆。她收了伞走进去,略略一扫。显然天气并没有影响茶馆的生意,依旧是平日里热闹喧嚣的场景。那个穷说书的又来了,正讲得唾沫横飞,周遭围了一群人。
杜辞玥坐到人群外围。这样不但刚好能听到说书的人的声音,也能在收钱时飞快溜掉。她拿起桌上也不知是谁留下的瓜子闲闲嗑起来,顺手捅了一下一边的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公子,那人说的是那一段啊?”
青年转过头来,看见她的摸样是面上露出几分羞色,结巴道:“是,是七侠铲除魔教那一段……”
杜辞玥哦了一声,想起老太婆讲得年轻时候的事,正是发生在魔教刚平的时候,不由说道:“这种陈年旧事也拿来讲?”
青年奇怪地看着她:“不过是三年前的事,算不得有多旧。”
三年前?!
杜辞玥心里一惊。老太婆说,魔教刚平那一年她才十六岁,那老太婆今年不久才十九岁?当真可笑!
杜辞玥心里直冲怒气,那老太婆还真是奸诈,刚送她红豆便又撒谎骗她。为了什么?能为了什么?!不过是让杜辞玥觉得她不同寻常,允许让她在店门前多留几天罢了。
杜辞玥越想越恼,说书的人的声音半点没入到耳中,只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又往店里走去。远远便看见老太婆的破烂衣角,不由怒火烧的更旺。
她几步走到老太婆跟前,冷笑道:“骗我有意思吗?”
老太婆抬起头,面上表情有些茫然。
“你今年多大?十九岁?年华正好,待嫁闺中?”杜辞玥冷冷嘲讽,“还好去了一趟茶馆,不然真被你像骗傻子一样耍玩。”
老太婆身躯一颤,无神的两眸微微动了动。
杜辞玥冷冷一哼,便用钥匙开了门上的大锁。锁被很快打开,老太婆的嗓音也伴随着那轻微的啪嗒声响起:“我告诉你后面的故事。”
杜辞玥动作一顿,旋即冷笑道:“也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编下去。”
老太婆不答,沉默了半晌,才又用了沉抑的嗓音缓缓讲起。


纸条上的内容是:砌雪峰有魔教余孽踪迹,似乎意欲死灰复燃。速来。
她与少年都知以大局为重,没有过多抱怨便踏上了去砌雪峰的行程。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终于到了砌雪峰脚下。

那里是极北之地,山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春风越过那些雪山吹过来,早被途中的冷气消磨得没有了半分暖意,扑在人脸上,刀割似的痛。
她有些畏寒,穿着一身棉袄还是冻得直打哆嗦。少年站在她身前,为她挡风,用手搓她的脸帮她驱寒。她的颊上逐渐热起来,红扑扑的分外可人,也不知是因为驱寒成功还是别的什么。
与另几个朋友会和之后,一行人便向砌雪峰进发。半途下起雪来,风雪迷眼,积雪过膝,分外难走。就在几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头晕目眩时,她勉力透过漫天风雪看去,不禁倏然一惊,头脑也清醒了些许。
风雪里居然立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丝毫不受风雪影响,竟就那样挺直了背,漫不经意地站着。她又走近了两步,心中惊惑更甚——那竟然是个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摸样,负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另几人也看见了小女孩,惊异半天,打头的少年才犹疑问道:“——你是谁?”他的声音在风雪的咆哮里听起来分外模糊。
然而那女孩分明的听见了,却并没回他的话,只说到:“你们要过来么?这里是生门与死门的分界线。过了我站的这个地方,就是死门了。你们还是不要过来了吧,会很危险。”奇怪的是,女孩的声音并不受风雪的影响,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少年皱皱眉,犹疑看了身后的她一眼,“蓝儿,你怎么看?这小姑娘是谁……?”
她不答,只定定看着那小女孩的身影。她看不清女孩的脸,但她知道那女孩也在看着她,跟她说话。
那是一句极轻的话语,只传到了她一人的耳中:“——尤其是你,会很危险。”
她正因那女孩的话发愣,一边的伙伴突然惊疑地叫起来:“那小女孩不见了!——”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女孩原本站的方已是空无一人。
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前行。一路上,她因女孩的话有些魂不守舍。倒不是怕危险怕死,只是莫名觉得压抑和不安。
少年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冷?”
她摇头,心头又暖流淌过,“不冷。”
“蓝儿,”少年沉默半晌又道,“这一次将魔教余孽铲尽后,你随我会西海峰林好不好?我们成亲吧。”
“啊?”她措手不及,“怎么现在说这个……”
话音未落,四周陡现突变。铿然的刀剑鸣音穿透风雪,猛然袭来。“魔教的人偷袭!”不知是谁喊道。几人登时变了脸色,纷纷拔剑相迎。
战斗十分措不及防。她刚拔剑,便察觉身后有剑气逼来,连忙旋身让开。那人的剑擦过她的脖颈,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狰狞红痕。
她一咬牙,举剑向身后人斩去。
原本他们就被偷袭,落在劣势,风雪又干扰了视觉和听觉,剑气隐藏在风力极难察觉。她不知还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只是机械地凭着感觉 把剑刺一人又一人的身体。
鲜血飞溅。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战斗中她抽身往其他人那里一瞥,却讶异发现自己竟离了旁人两丈多的距离。
心头猛然翻涌起异样。
这些人的目的竟是把她与其他人隔开!
然而此时察觉为时已晚。隐隐约约间似乎传来不知是谁的狞笑声,旋即暗处飞来一支镖,狠狠刺在她的肩头。镖上显然涂有软筋散,不多时她便浑身无力倒在地上,被人轻松一记手刀砍晕过去。
那一刹她恍恍惚惚间听见小女孩叹息的声音:“你看,叫你们不要过来。”

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寂静。她咬牙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
是个冰洞,出口处由大块的冰门封锁,连些微的光都渗不进来。地上则堆着不知是什么的发光的石头,光芒足以让她看清整个洞。
她的目光一顿,停在洞中央那个冰床上。那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扶着洞壁站起来。软筋散的效力还没过,肩上的伤也还疼,走起路来几乎是一摇三晃。等勉力走到冰床边时,她已是气喘吁吁。
然而还未来得及休息,她便因冰床上躺的人而倏然张大了眸,身体差点仄歪下去。
“魔教少主……黑小虎?!”


冰洞外。
战斗已经停止了,风雪也小了下来。然而雪霁的迹象却没为几人带来半分欢欣。少年的五指一直紧紧地收束成拳,眼里仿佛有红色漫出。
蓝儿不见了。这个消息仿佛一块巨石,把几个人的心都压得沉沉坠下去。
“这儿还有个活的!”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少年闻言精神一振,疾步向声源处走去。那边一个蓝衫壮士正拎起地上那具“尸体”的领子,得意骂道:“还敢跟你奔爷爷耍伎俩。说,你们把蓝儿带哪去了?!”
那原本装死的尸体怂了胆,哭道:“好汉饶命!”哆哆嗦嗦指了一个方向。
几人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前方是仿佛连绵不尽的皑皑白雪。
几人原本就因战斗而疲累的身体在看到不知在何处的目的地时更添了一份无力之感,打头的白衣少年也是硬撑着不倒。然而越走,却越按捺不住心中的那抹异样。
他猛然煞住脚。
其余人跟着他停下,纷纷疑惑看他。
天地皆静,只有风声的漫号周而复始地响彻耳边,扰乱众人的心神。少年眸光微动,正欲开口,脸色却倏然一变,猛然向边上挪了一步。下一秒,便见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伸出一只狰狞干枯的大手,直向他的脚腕抓去!
“人在地下!大家注意脚边动静!”少年大喊,迅速拔剑向那只手斩去。与此同时,另几人也受了相似的攻击,武功最弱的那人竟已被地下伸出的手扼住脚踝,生生地拽到雪地里去!
少年大急,隐隐有些后悔。这显然是个筹备已久的圈套,他不该因为担忧蓝儿的下落而轻信那指路人的话,反而将兄弟们拉入如斯险地。
这一次,魔教余孽竟似乎是想要将他们以往打尽!只是……蓝儿呢?为何要单独掳走她?
还未来得及细想,他便被紧密的攻击拉入了战斗的漩涡,再也无暇分心考虑他事。
上一波偷袭者的武功与这一波几乎无法相提并论。魔教显然是下足了血本。而少年一行人原本就身体疲累,对方又人多势众,不多时,他们便处于了下风。
少年暗自心急。然而纵然他武功高强,却终是寡不敌众,甫一露出破绽,便被一只手拽到雪下!
出人意料的是,下面竟然是一条冰道。
少年重重摔在冰道地上。还未来得及缓过气来,便有一道劲风狠辣袭来,连忙举剑相抵。
两刃相接的那一刹,少年心下便猛地一沉。这人内力深厚,如果是平常的他定是十成的胜算,但如今的他几乎没有可能能赢。
“你终于落在我手上了!”那人狞笑道,状若癫狂,“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待到你们七侠尽灭,少主归来,便再无人可阻魔教大业!”
“少主……黑小虎?”少年蹙眉,心底传出不好的预感,“你们少主明明已经死了,如何回来?”
“嘿嘿,”那人阴恻恻地笑道,“当然是拿冰魄的命来换!”
“你敢动蓝儿一根毫毛试试看!”少年心头一紧,剑光大盛,出剑陡然密集。那人接下少年剑招,咬牙道:“那又如何?”他不曾想到少年力竭之下还能逼他到如此境地,声音愈发地阴狠起来:“是她害死了少主,以命相抵,又有何错!”
少年咬唇不言,只将心头的滔天怒火化作一招比一招凌厉的剑招,毫不留情向那人攻去。


冰洞中,少女无力地扶着洞壁,瞪大了眸子看着冰床上那人,满脸的不敢置信,“不可能,不可能……”努力将心头涌起的复杂情绪按回心底。
“不可能什么?”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谁?!”她骇得一跳。急忙转目四望。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小女孩,背手立在洞壁边,奇奇怪怪地看她。
她忽的想起了声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分明是在风雪里警告他们“危险不要过来”的那个小女孩的。
女孩那时候突然出现在风雪里,现在又突然出现在冰洞中。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啊,我是生死门的人。”女孩道,“受人所托,救一个人。”她抄冰床上的魔教少主努了努下巴,“喏,就是他。”
“救?”她心乱如麻,“可是,他,他明明……”
“是啊,我知道他死了。”女孩答,“不是说了我是生死门的人了吗?我是这一届的灵女,可以沟通生死,将活人的生气嫁接到死人身上。这样,死人就活了啊。”
她一惊:“将活人的生气嫁接到死人身上?那活人呢?”
女孩看着她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一夕白发,青春不再,没几年阳寿可活了。不过还挺舍不得姐姐你变老的呢。你这么好看,变老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惋惜的。”
她心下一震,终于明白了将她单独掳此的原因。想必其他的伙伴们在碗面也不得平安,魔教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复辟了,竟连生死门这样玄妙的门派都找到来复活黑小虎。
她咬起下唇看着女孩半晌才道:“你们为何要帮魔教?”
“我们门人本来就不擅武力,魔教找到我们呢,难不成我们还要拼命不成?”小女孩道,“自然是为他们做事,顺便再事成之后求的他们的庇佑了。”
庇佑?她心里一动,轻轻抚上小女孩发顶,柔声道:“庇佑又不是非得魔教不可。我和我的朋友如若此番战胜魔教,也可庇佑你们。”
女孩一愣,半晌犹豫道:“也可……只是……”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道:“我们自然是择优而栖。先等战斗结束再说吧。”她顿了顿,重新启言道:“不过,你们的胜算极小。”
也不知过了多久。
冰门猛然传来一声撞击。
女孩陡地转头,看了那冰门一眼,道:“来了。”
她的心瞬间悬起,紧紧盯着冰门,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握剑的手甚至都在微微发抖。撞击声只响起一次便停了下来,外面隐隐传来刀剑声与人的呼喝。
冰门忽然又震了一下。
她心头剧跳,朝后微微退了两步。下一秒,便见冰门猛然裂开一道口子。少年独有的绯色剑气在那道裂缝里弥漫扩散,猛地将冰门击成几块!
“虹!”她又惊又喜,一时间各种情绪齐堆入眼中,使她几乎落下泪来。然而当那少年完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眸子里只剩下了惊慌失措。
那个浑身染血,伤痕累累的人不该是她的少年。她把少年不知哪儿还在汩汩淌血的身子抱在怀里,泪水不知何时已经爬了满脸,浑身都是颤抖不已。
“虹……”她颤声唤,“虹……”
“瞧你……”少年的声音因虚弱而低若蚊吟。他勉力微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微颤着触到她的颊上,“哭什么……我找到了你,兄弟们都还好,魔教也除尽根枝了,有什么哭的……”
指尖带着血,在她颊上留下的痕迹状若红豆。
“也是我太笨。”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逼着那人带我找你……却不想遭了计,他临死反扑……”
“不过一条命而已……我不在意……”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可惜……”
“不要说了。”她泣不成声。
“可惜……不能和你成亲了……”
“喂。”那边,女孩看着她满脸的泪,也有些不忍,“你还好吧?”
她猛然抬起头来,双目骤然放出灼人亮光,“对了!你可以救他的!你是生死门的人啊!”她喜地笑了起来,“快啊!把我的生气输到他的体内,让他活下去!”
“我……”
“快啊!”一刹间,那脸上的狂喜又变作了无尽的悲伤,她抱着少年猛然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求你了……救救他……”

……
“什么叫不过一条命而已?记住了,以后绝对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说了要娶我,也没有兑现。”
“其实我都已经想好那日的情景了。我一定要化最浓的妆,用的胭脂,最好和红豆一个颜色。”
声音顿了半晌,又重新响起,变得苍老而喑哑,“红豆,相思呵……”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是祝愿,但其中的悲意却如同漫野的晨雾,黏在人身上,怎么也去不了。


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是在风雪里见过的那个。少年坐起身来,惊觉伤口竟然愈合了。
“小妹妹,你救了我?”
“不是我啊。”女孩说,垂下眸去,有些伤心,“是个蓝衣服的大姐姐。”
“那个大姐姐呢?”少年急忙道。
“不知道……”女孩说,“她让我什么都不要说……”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么?”杜辞玥愣愣问道。老太婆已经半天没说话了,开始重新摆弄起摊上的红豆。她这才相信故事已经结尾,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个叫虹的少年呢?他就是七侠之首吗?”
“是。他后来应该过得很好吧。”老太婆淡淡道,“至少,好好的活着。”
杜辞玥又怔立了半晌,见老太婆再没有说话的意思,撇嘴走进店里道:“老太婆你的故事编的挺不错。”
门外再无应答声。
第二天,杜辞玥准备好了胭脂,等那白衣少年上门。那袭白衣和昨天一样的时间进入店来,道:“我来取胭脂。”
杜辞玥把胭脂递给他,笑吟吟道:“小公子验验货?我这里的胭脂可是最好的。”
少年一愣,旋即微微笑开,“我知道,我问过很多个地方,都说您这里红豆色的胭脂最美。”他说着把银钱放在了桌上,“多谢。”
杜辞玥笑着说了声客气,便目送着少年出了门。
她看到少年又停在老太婆的摊前不动了。
她犹豫了一下,往旁边走了两步,便正好把门外的两人一览无遗。少年正站在老太婆面前,问:“红豆卖不卖?”
老太婆拨弄红豆的手一顿。半晌,才说:“不卖。只送给有缘人。”又停了停,才用那双干枯的手把摊上的红豆全部捧起,“都送给你了。”
“我是有缘人?”少年并不接。
“是吧……”
“您让我觉得很熟悉。”少年忽低笑起来,伸手,把那一捧红豆珍而重之地接过,又从中挑选了一颗,递给老太婆,“这颗返送给您。总觉得……您和我一个故人格外相似。”他垂下眸去,“我很喜欢送那个人红豆。”
少年带着那一捧红豆离开了。
杜辞玥走出店门,看着蓝布上只剩一颗的孤零零的红豆的老太婆,心中颇不是滋味,“……喂,你的故事,是真的么?”
老太婆不答她的话,半晌,才捻起那枚小小的红豆,轻声道:“因相思而相见,因相思而相离,因相思而相念……”她微微哽咽,“不如不相思。”她松手,那颗红豆从她指间落下来,滚到地上“相思散尽,我也该离开了……”


远处,一身白裳的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眼里露出几分哀伤,几分茫然。袖里的胭脂盒被他捏得几乎变形。
身后的蓝衫壮士拍拍他的肩,“怎么不走了?”
少年看着天空许久,还是转过头来揉揉酸痛的脖颈,“……似乎,又听到了蓝儿的声音。”不等旁人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迈了步子,向前走去。
“……走吧。”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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